您现在的位置是:首页 > 古典

【从云之巅】(39-43)作者:Anarc

2024-04-04 21:45:00

作者:Anarc
2022/12/19/首发于第一会所

对本书感兴趣可以加749741198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第三十九章 争符箓众人夺门,逢狭路剑侣相迎

  “啊?此话怎讲?”

  好事醉客们纷纷发问。

  “自然是因为这符箓不同寻常!”

  几个争抢着说话的人此时异口同声地说,并且渐渐靠近。

  谁也不让。

  “这分散出来的符箓只是以原符拓印而出,便具有等闲符箓不及的充沛灵力!若是寻常修士单人独马遇到这两个妖人,恐怕连命都保不住。”

  听到这句话,潜真愣住了。

  难道自己画的符箓真这么厉害?

  他的符箓确实不同寻常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

  但要说经过无数拓印之后的那点灵力还要比寻常符箓充沛,打死他都是不信的。

  这些人这么说,要么是因为所谓的下晁武林根本就没什么高人;要么,就是这群下九流给自己脸上贴金。

  如此一来,他倒不如方才担忧。

  “因而,有人发出号召,凡是拿到此符的江湖人,都到各城汇集。然后齐会清翎山,在贡丹大会上商讨灭妖人事宜!”

  “哼,既然说到这里,大家谁也不用装蒜!老头那张符纸,我们志在必得,旁人想也不用想!”

  “凭什么?诛灭妖邪,咱们正道中人人人有份!你们算哪瓣蒜?”

  “怎么?想装大尾巴狼?不妨试试!”

  “试试就试试!”

  那里几人已经离开各自桌子,挤在一处,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。

  酒客们看热闹不嫌事大,还在一旁煽风点火。

  掌柜的再也坐不住,跑上前去劝解。

  只是那些人没注意到,老卜头已经悄悄离开板凳,一点点向门口挪去。

  潜真和无猜已经大致清楚了符纸的来龙去脉,自然不会阻止他。

  眼看老卜头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,他的肩膀忽然被一人扳住。

  吓得他一个激灵。

  原来是某一桌新客中的一个,趁着其他人争吵的时候,过来和他买符。

  老卜头使个眼色,紧走几步,先出了店门。

  湿润的夜风灌入,灯火摇曳。

  惊动了所有争吵中的人。

  “他跑了!”

  “不能让他走了!”

  “我看到了,是你的同伙把他拐跑了!”

  几个人推搡着追到门口,还不时相互喝骂。

  一时间桌倒酒横,醉客们也有不少被卷了进去。

  最倒霉的当属掌柜,此时早被推倒于地,仰天大叫。

  小二过来扶起了他,却被他泄愤似打了几个耳光。

  一堆人挤在门口,前面人堵着后面人,后面人拉着前面人,谁到不让谁占先。

  直看得无猜咯咯笑出声,还不忘火上添油,送出一股气劲卷起油灯送了过去。

  顿时便有几人衣服沾上火苗,鬼哭狼嚎起来。

  “咯咯咯!活该,谁让他们存心害咱们!”

  潜真摸着掌中小手,也忍俊不禁。

  人堆忽而一阵后涌,惊呼声起,随后便纷纷倒地。

  “都给我闪开!”

  门口一有些熟悉的女声传来,潜真和无猜同时面色一变,低下头去。

  这才叫倒霉,正主来了!

  “啊!无极剑侣!”

  有人认了出来,惊呼中带着惊讶与崇敬。

  原本争先恐后夺门的新客此时像是转了性子,登时礼让有加起来。

  “快,快让开,挤作一团成何体统?”

  “在下南山猛虎拳派赵广,能再次得遇无极剑侣,三生有幸。”

  “啊,在下野狼狄士可,不意今日天降大运,能得遇二位贤伉俪!”

  “在下东门小刚咆……”

  “在下吉塘来乐……”

  几人争先恐后自报家门,吹嘘起无极剑侣。

  当先入门的妇人苏蓉被捧得红光满面,更加趾高气扬。

  她身后,丈夫沈清一手提着一人肩膀。

  正是那在城门处擒下的于刘二人。

  两人神色萎靡,身体拖在地上,想来受了不少苦。

  沈清冲众人微微躬身,以示礼敬。

  “各位英雄,咱们坐下说吧!”

  而后排众而入,俨然一副主事者的气势。

  一众人围拢他们周围跟着向里行去,有想巴结的,也有好事的酒客不愿离开看热闹的。

  沈清将于刘二人扔到一个角落,那里距离低头吃饭的潜真无猜正好一个空桌位。

  所幸沈苏二人被围拢颇密,也许还有些飘飘然,并未注意到阴暗里的潜真和无猜。

  “小二!”一人招呼道,“上好菜,上好酒!”

  小二有些丧气地转向后厨,他本来是想自己上前和两位大侠样的人物搭话的。

  “二位贤伉俪,可是同去清宁观参会的?”

  沈清双目微闭,也不看说话者谁,点点头。

  “啊,沈大侠所拿这两人,想必定是什么恶贯满盈之徒!”

  于刘二人听到这话,只是苦着脸看那人一眼,却再也不敢出声辩解了。

  苏蓉不再拿捏身份,指着二人咬牙切齿。

  “这两人白天在城前公然污蔑清宁观,必是妖族细作!”

  “啊!”

  众人纷纷注目角落,端详着灰头土脸的两人。

  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
  看着于刘两人的文弱样子,饶是吹牛不打草稿的江湖草莽,都想不出什么吹捧的话。

  这时一个师爷模样的人瞪了他们半晌,才大声说道:“虎伥!”

  说着,他装模作样地凑近,弯下腰眯眼研究一会。

  回头对众人肯定地说。

  “此二人必是虎伥,虽看是人,实际已然为虎妖吃掉了魂魄。无极剑侣果然不同凡响,刚一入城便擒获妖族细作,真是为我关内群雄增光添彩啊!”

  “是啊是啊!”

  众人纷纷应和。

  妇人苏蓉脑袋扬得更高,红光满面。

  “不错!此二人便是那为虎作伥的虎伥!”

  沈清也嘴角露出笑容。

  于刘二人则更加面如死灰。

  “那二位,不如由我等护卫,一起将此二妖解送城主府吧!”

  “是啊是啊,听闻这随峰城主近日喜得麟儿,正在大摆宴席!我们适逢其会,正好送此贺礼!”

  “不可!”

  原本淡定的沈清忽然站起反对。

  众人一怔,忙问其故。

  沈清转转眼珠。

  “不瞒几位,在进城之时,曾有妖鸟作祟,害我夫妇二人失了行状。险些无法进城,后有赖江湖朋友,为我二人作证,才得以入城。因此,我们怀疑,妖族细作,必定不止此二人。还是将细作一网打尽,再解送清宁观的好!”

  听他这么说,无猜翻个白眼。

  “真够无耻的,把两个文弱书生硬说成了细作!都是一群坏蛋!”

  “沈清这么说,是借故推脱,不愿别人分润了这顺水人情。”

  潜真也跟着嗤笑。

  有人出声附和沈清。

  “这妖族细作竟如此胆大包天?敢对无极剑侣出手?二位可有线索,咱们大伙这就出去搜寻!”

  沈清并未立刻回答,缓缓坐下后才说话。

  “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过妖人屠戮前水镇之事?”

  “听过啊!不瞒二位剑侣,我等此次上清翎山参与贡丹会是其次,最主要还是为了参与屠妖大会!为清宁观灭此妖人!”

  沈清和苏蓉对视一眼,被他们的豪言壮语弄得有些愣怔。

  不过还是点头赞许。

  “实不相瞒,我夫妇二人不才,于城门处被偷取行状之时。遇到一对农人打扮的少年少女,经过后排查,此二人很可能便是偷走我们行状之人。”

  围着他们的众人一片哗然。

  潜真握着无猜的手一紧,本就不安的心头更加忐忑起来。

  “这……这……农人打扮的少年男女?莫不是?”

  一人惊疑发问。

  沈清肯定地点头。

  “不错,能有本事从我们手中偷取行状的,必是那对妖人!可以肯定,他们此刻就在城中!”

  “啊!”

  众人尽皆惊慌后退。

  苏蓉对沈清暗中抛个媚眼,带着浓浓的赞赏。

  口唇微动,做出“相公真机智”的口型,却没有声音。

  沈清微笑回应,转身对诸人抱拳。

  “我们已经报与巡城卫,还请诸位多多探听,争取让这两个妖人葬身此城!”

  “好……好的!我等必定用心探听。”

  这次的应和显然没有方才那么底气十足了。

  “娘的,小二!怎地酒菜上得如此之慢!”

  一人向后厨叫骂起小二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,岔开了话题。

  “两位是闻名而来吗?”

  “不是。”

  “哎呀!这可真是贵人天助……”

  一人竟将小二的贯口现学现卖起来。

  “无耻!”

  无猜双手捂住耳朵,不愿再听。

  潜真则暗中观察环境,想着如何才能悄悄离开。

  “菜来了……”

  小二吆喝地没精打采,刚想近到沈苏夫妇的桌旁,却被一人夺过托盘,硬生生推搡开来。

  “二位,尝尝这酒店的招牌,天机浑成!”

  小二气得真嘟囔,拿下肩上的抹布,一边抹桌子一边悄悄骂脏话。

  潜真眼前一亮,低声叮嘱无猜。

  小二心不在焉地抹着桌子,摇头晃脑骂得起劲。

  不料脚下踩到滚动的筷子,身子直接向后仰倒。

  正正撞在那托着托盘,只顾拍马迟迟不摆酒菜的人身上。

  那人向前一扑,手中托盘斜上颠起。

  酒菜四散,装满混热鸡汤的砂锅于空中翻倒,正正兜头洒在苏蓉身上。

  “啊!啊!啊!”

  苏蓉胸口不住起伏,嘶声大叫。

  头发黏成一片,汤汁淌了一脸,头顶的珠花插了一只鸡屁股,灯烛照耀下闪动油光。

  沈清大怒,一巴掌将那人打飞出去,却没躲过倾洒下来的酒壶。

  围拢的一众人士纷纷手忙脚乱,争先上去拍马送布。

  更有甚者,竟直接爬上旁人肩膀。

  灯烛不知被谁撞翻,火油滚动,不少人再次沾上火星。

  “不好!着火了!”

  场面更加混乱,比之刚才夺门事件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第四十章 恍惊觉剑侣追索,猝逢甲两人落座

  没人注意的柜台处,衣着文雅的少年少女结清酒账,打开门洒然离开。

  越发潮湿的夜风再次从门缝灌入。

  灯火摇曳。

  “呃啊!”

  沈清霍然而立,撑开双臂将人群推开。

  “是谁?刚刚是谁出去了?”

  说话同时,他急转头去看于刘二人。

  两人蜷缩在角落,并没移动分毫。

  他这才松下一口气。

  “咦?掌柜的,适才坐在那里的有钱少年男女呢?”

  一人忽然问道。

  掌柜的赶忙回答:“刚刚结账出去了!”

  声音发紧,生怕这群乌合之众再搞出什么事来。

  “少年男女?”

  沈清急吼一声,与刚刚擦好头脸的苏蓉对视。

  他们嘴角抽搐,恨声齐喊。

  “追!”

  两人手上用力,将围堵众人一把推翻在地。

  而后冲开店门,隐入夜幕。

  那些人倒地之后竟一时无法起身,挣扎半晌,只是呻吟。

  明白自己闯了祸的小二,此时躲在角落,不由暗自兴高采烈,长出一口闷气。

  “他妈的,什么狗屁剑侣!亏我等如此盛情相待,竟用了暗劲!哎呦!”

  “是呀!简直混账!”

  “唉,无极无极,无耻至极……”

  这人喉咙忽然“咕”地一响,仿佛被突然涌入的夜风噎到。

  原本抱怨叫喊的众人像是被掐住脖子。

  尤其是几个凑热闹的醉客,此时悔青了肠子。

  只见沈清和苏蓉铁青着脸从门口走入,看到角落中于刘二人消失不见,快步走到潜真无猜坐过的桌旁。

  木桌上方的墙壁上,不知何时被打开的小窗在夜风中微微摇晃,磕碰得“梆梆”响。

  沈清一掌击塌木桌,咬牙切齿。

  “一定,一定要杀了这两个小崽子!”

  苏蓉转身揪起一人。

  “去!报告巡城卫,那两个妖人潜逃入城中了!还带着两个妖族细作!”

  “好!好!好!”

  “你们,都给我起来,出去追索妖人!否则,哼哼!”

  “我等听从二位指示!”

  众人挣扎而起,一窝蜂冲出了酒馆,散入暗夜。

  酒馆几条街外的十字路口。

  一队身批亮银盔甲的巡城卫踩着齐齐的靴声,甲片也响得整齐划一。

  转过街角。

  两个黑影从黑暗的门洞中探出头来,长长舒一口气。

  回头捏着嗓子道。

  “他们过去了!”

  而后相互搀扶着走入了昏暗的灯光之中。

  向着后面出来的两人作揖而拜。

  “在下于礼,多谢二位相救之恩!只是如今身无长物,无法报答。”

  说着,他解下一枚纯白莺雀玉佩。

  “若日后二位到下晁国都,务必凭此玉佩到抚恬居,找在下一叙!”

  “在下刘元,多谢二位救我一命!”

  他也从怀中取出一枚红铜叶子。

  “日后二位到国都,若有需要凭此叶可随意驱使所有马车行。”

  “在下潜真,这是我……嘶……我内人无猜。二位不可如此大礼,我们只是打开了一扇窗户而已。”

  潜真还是接过了玉佩金叶,一只手悄悄揉着被无猜掐痛的腰肉。

  于礼赶忙摇头。

  “恩人可千万别这么说,若不是早有心救我二人。怎么会给我们扔过一个写着‘窗户’二字的纸团呢?两位才是真正的侠义情侣,才是真正的贤伉俪!”

  无猜不由嘻嘻笑了出来,从潜真手中夺过玉佩金叶,喜滋滋把玩。

  “二位,咱们人多反而不好。就此别过吧,保重!”

  潜真抱拳,牵起无猜的手转入另一处街道。

  “恩人保重!”

  于刘二人一躬到底,久久不起。

  无猜搂着潜真胳膊,随他又走过几条街。

  忽然止不住咯咯笑了起来。

  “什么无极剑侣……咯咯咯……遇到本姑娘……第一次……咯咯咯……第一次成了鸟窝……第二次……咯咯咯……成了落汤鸡!”

  说着伸出两根嫩指装模作样地顶在头上。

  “咯咯咯……头上还长了鸡屁股!”

  看着娇俏明艳的无猜,潜真心中爱惜大盛。

  伸手抚平被她自己挑乱几分的发髻,轻轻抚摸着脸颊白嫩的肌肤。

  “好了,再笑,你就成了一只小母鸡了!”

  无猜皱皱鼻子。

  “哼,你才是小母鸡……唔!”

  不等她话说完,潜真便一口含住了她两片柔唇。

  很用力地吸吻着,唇间的嫩肉随着力道时而挤簇,时而压扁。

  他舌面整个按了过去,都几乎能感觉到美唇上细细的肉褶。

  “唔~”

  呻吟自无猜喉咙中哼出,从潜真口中吞入。

  她鼻间不住喘息而出的热气,纷纷蒸在了潜真脸上,痒在了他的心里。

  小嘴忽然反客为主,两唇攀扯住潜真上唇,紧紧吸住。

  而后那诱人至极的小嫩舌,沾了口水掀起他上唇,顶入齿门。

 弹而有力、汁水充盈的嫩舌开始席卷潜真整个口腔。

  仿佛要刮下一层肉般。

  那小舌柔柔痒痒的触感,以及其上满溢横流的香唾,爽得潜真鸡巴硬硬抵在无猜小腹。

  暗夜中,黑云压城。

  昏街上,一对兄妹情侣紧紧拥住彼此,吻得口水四滴,咕咕有声。

  两人不知吻了多久。

  无猜小手忽然急急拍打潜真。

  潜真眼神有些迷乱,伸舌卷住那条小嫩舌狠狠吮了一会,直到挤出最后一滴香浸才放开。

  安静中响起一声“啵儿”地空腔声。

  “怎么了?”

  潜真便喘气,便温柔地问。

  然后伸唇去将美妹下颌上的口水舔尽,仍不松口,不住啄吻。

  嫩肉随唇,此起彼伏。

  无猜强忍春情,喘息着。

  “不……不要啦~唔~~那两个……那两个坏人……正在朝我们过来!”

  “啾”地一声

  潜真用力吸了一口她唇角嫩肉,吸得她双唇微微一扯。

  “哎呀,你讨厌啦!还亲!”

  潜真牵起小手,哈哈一笑。

  “亲一辈子都不够!好无猜,我们向人多的地方跑。”

  “嗯嗯!”

  两道身影刚隐于街角。

  而另外两道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二人所站的地方。

  “清哥,怎么样?”

  苏蓉环顾四周。

  沈清则闭目凝神,脚尖碾着地面。

  一会后,他睁开眼睛望向两人消失的街角。

  “不会错,两个小崽子刚刚还在这里!”

  潜真和无猜转过街角,朝着不远处人气最盛的街区跑去。

  夜色深沉,宽阔静谧的街道只有两人橐橐的靴声。

  “那两人还在后面缀着。”

  无猜出声提醒。

  “不过前面不远处似乎有很多人。”

  潜真点点头,接着跑了几步后,也隐隐约约听到了前方的喧闹声。

  “似乎是个夜市。”

  “那太好啦!咱们可以躲进人群!”

  潜真却皱起眉头。

  “咱们想得到,他们自然也想得到,况且他们人多,说不定还惊动了守卫。”

  “那怎么办?”

  “先去人多的地方。刚才沈清苏蓉推推脱脱,说不定也打着杀人夺宝独吞的主意。不如咱们试着能不能利用这点,将他们引入暗处袭杀。”

  说话间,两人已然步入人群之中。

  这确实是一座夜市。

  摊贩杂处,人群络绎。

  各色小吃,冒着腾腾的烟火气。

  无猜微张小嘴,翘首四处张望。

  而后有些懊恼地一叹。

  “这些小吃闻起来好香啊!”摸摸肚子,“可惜吃不下了。”

  潜真微微一笑,思索着该怎么引诱沈清苏蓉。

  前面的人群忽然一阵骚乱四散。

  亮银盔甲闪耀着摊贩们架起的灯光,兵士们面容整肃地散于集市。

  “听着,从现在始,所有人不得离开此处!”

  人们一阵喧哗,而后开始窃窃私语。

  几个兵士直直朝潜真无猜走来,目光从人们的脸上跳跃着。

  “不好,可能是找咱们的!”

  潜真拥着无猜随人流而走,扫视四周,寻找可供隐藏之地。

  盔甲响动越来越近,他明显感觉到背后的人流渐少。

  “站住!”

  一兵士大喝。

  潜真和无猜一惊,也不顾是否叫的是他们自己,快速钻入一处卖酱肉的摊贩桌位。

  然后偷眼去瞧,只见几个兵士围了一个干瘦汉子,向他伸手喝问。

  那汉子吞吐磨蹭半晌,才畏畏缩缩地从袖中递出一只钱袋。

  “哼!别以为能从巡城卫眼皮底下作奸犯科!”
第四十章 恍惊觉剑侣追索,猝逢甲两人落座

  两个兵士将他押走。

  剩下三个士兵在周围转了一圈,径直走入酱肉摊,恰好坐到潜真和无猜所在的桌子旁。

  两人动都不敢动,只假装和桌上那烂醉睡死的酒鬼一样。

  “老板,这眼看夜雨将下,等我们巡查完,就该收摊了。”

  “是是!”

  摊主端过三盘酱肉,一大壶酒。

  “孝敬军爷的!”

  “老板有心了!”

  一兵士忽然道:“这酒还是不喝了吧?还要搜人。”

  另一兵士却劝他:“无妨。又不是城主亲自下令,不过是几个江湖草莽,咱们做个样子就已经很给面子了。喝!”

  一听这话,那两个兵士也就不再坚持。

  “哈哈,有赵大哥这句话,咱们就有了主心骨!谁不知道赵大哥的大伯在城主府做事?”

  另一桌,潜真和无猜却心中叫苦。

  这怎么还喝起来了?

  然而,还不等他们心里骂完,同桌那醉倒的人忽然嗅着鼻子,坐了起来。

  “酒!酒!”

  “客官,你今夜已经喝了三大壶烈酒了。怎么还喝……”

  摊主转过身来,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潜真无猜皱起眉来。

  

第四十一章 藏夜市醉汉论酒,指过失甲兵成怒 

 无猜眼珠一转,抓起盘中仅剩的几块酱肉,一把塞入那醉汉口中。

  “舅舅,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你,别再喝了!你风尘仆仆从关内来,屁股还没坐热,就跑出来喝成这样。也不怕娘亲骂你!”

  “喔喔喔……”

  醉汉睁大眼睛,奋力地吞咽口中酱肉。

  摊主眼中狐疑渐去,也跟着劝说。

  “客官,酒这东西虽好,喝多了可伤身啊。你看这天晚要下雨,还是跟着两个孩子回家吧。”

  醉汉好不容易吞下口中肉,一拍桌子,直接指向旁边士兵一桌。

  这动作吓得潜真和无猜忙抓下他手。

  “你这……老板!多管闲事,我喝趴下了,自有我两个孝顺的外甥照料。快拿酒来!我侄儿请我,我高兴!”

  醉汉舌头很大,断断续续说出这番话。

  潜真看了看无猜,她眼藏几分愠怒。

  也难怪无猜不高兴,不想这醉汉竟借坡下驴。

  “是啊是啊!老板你废什么话,给他上酒就是。”

  旁桌的兵士也跟着吆喝,对他们半点没起疑。

  潜真向无猜示意点头,对摊主有些无奈道:“没办法,我们娘舅就这副德行。上酒吧!”

  “慢着!”醉汉忽然高高举起双手,“别上那些猫尿似的玩意儿,给我上好酒!上你藏了几十年的酒,我……我外甥有钱!”

  无猜小鼻子皱起,暗中施展气流,想要将醉汉直接锁死在桌上。

  哪知那醉汉被压趴于桌后,竟摇摇晃晃又坐了起来。

  “好大的风!好大的风!险些闪……闪了我的腰。”

  无猜眼中闪过惊疑,向潜真递来询问的眼神。

  潜真自然知道无猜的动作,他不动声色扶住醉汉。

  “舅舅,你可小心些。”

  送出气流试探,发现此人身上空空如也,比之常人还气息杂乱。

  显然不像是修行中人。

  对无猜摇了摇头。

  醉汉拨拉开潜真的手。

  “好孝顺的外甥,呵呵。请我喝好酒,才是真孝顺!”

  潜真只得让摊主上最好的酒。

  摊主摇头叹气,弯腰从他推车中取出一坛酒,满面惋惜。

  “你都醉成这样了,喝我这好酒,真是可惜啊。”

  醉汉拨浪鼓似地摇头。

  “我就算醉得不省人事,照样可以品酒!你这酒给我喝,那是大大的长脸!”

  一把从老板手中夺过酒坛。

  “你这小摊的酒再好,能比得上,”他鼻子嗅嗅空气,“能比得上那霖茸松子酒?”

  摊主被他气得一甩袖子。

  “你怎么能这么比?那酒是随峰城名酒,平头百姓能喝上几次?”

  醉汉哼哼两声,揭开酒坛的泥封,深深吸了一口。

  “啊,好!”

  而后将酒坛放在桌上,闭目养神起来。

  无猜眼睛瞪得大大的,盯着他。

  “你怎么不喝?”

  醉汉并未睁开眼睛,嘿嘿一笑。

  “这酒虽算不得多好,但也值得尊重,且让它醒一醒。”

  “醒?”

  无猜好看的桃花眼瞪得更大。

  “难道它本来是睡着了吗?”

  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  醉汉仰天而笑,散发虬髯,摊位灯烛之下,颇有几分英豪之气。

  “小娃儿不懂酒,说的话倒是引人开怀。”

  他此时面上虽有醉态,但话语已然清晰利索。

  “酒之为物,集五谷之精华,得日月之酝酿。始之神洲浩土,杜康造于仓廪,得天独厚;源于上古神庭,仪狄酿于熟果,瑰丽高昂。上应天道之经,银汉列酒旗之星;下合地理之纬,河西有酒泉之乡。酒史流芳,美名飘香。佛国禁戒称般若之汤,仙风道骨饮玉液仙浆。葡萄酒,鸟程酒,松叶酒,醍酒在堂;竹叶青,女儿红,菊花白,酒韵悠扬。”

  他摇头晃脑,诵读起来。

  潜真无猜惊得大张嘴巴,实在想不到这虬髯大汉竟出口成章。

  无猜扁扁小嘴,娇哼一声。

  “被你这么一说,这酒倒成了天经地义的好东西了。”

  醉汉仍不睁眼,却大点其头。

  “确实如此啊!酒之于人,如影随形,常伴左右。人生望月满月酒,百日喜庆百岁酒,合卺而醑交杯酒,功名及第状元红,新府落成乔迁酒,老逢生辰寿诞酒。春意盎然,上元须酌好友;艾叶幽香,端午须酌丽友;对月怀人,中秋须酌淡友;菊花泛黄,重阳须酌逸友。”

 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,他对无猜得意一笑。

  “小家伙,你说这酒是不是天经地义的好东西?”

  无猜撇撇嘴,又哼一声,却没再说话。

  醉汉微微摇头。

  “看来你还不大服气啊!呵呵,酒不仅为天经地义的好物,还是文人武士建功立业的良助!”

  “胡说八道,人人都知道喝酒误事!”

  无猜瞪着他,一把按住了酒坛口。

  醉汉哈哈一笑,接着辩白。

  “且听我细细道来!尔乃玉液澄澈,纵横八万里,笑人生若梦,酒雄骋怀;琼浆扬波,驰骋五千年,看杯中日月,酒神励精。昔文王千钟治西岐,孔子百觚樽莫停。

  “醉摹人间万象,吴道子鬼斧神工;醉里挑灯看剑,辛弃疾壮志豪情。李太白豪放,自称酒中仙;郦食其疏狂,则谓高阳徒。杜牧问酒,清明时节雨纷纷;文君当沽,相如狂吟赋《子虚》。曲水流觞,王右军序作《兰亭》;醉意淋漓,郑板桥妙绘《墨竹》。陶潜壶觞,采东篱诗稿;嵇康酩酊,抚《广陵》乐章。

  “青莲斗酒成百篇诗稿,东坡把盏开词风豪放。七贤豪饮,然后啸聚山林;司马醉客,乃存《琵琶》悠扬。孔融座上客满,酒盈金樽;曹植七步诗成,斗酒恣欢。张旭狂书,借酒神隽永飘逸;刘伶赋酒,法酒韵引经据典。此乃酒之于文有千秋不解之缘也!”

  无猜张张嘴,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  醉汉接着道:“酒质之醇,悲英雄之怀抱;酒性之烈,壮烈士之肝胆。关云长饮酒刮骨毒,宋太祖杯酒释兵权。武行者醉酒打猛虎,鲁智深醉拔垂杨柳。青梅煮酒,曹操方论英雄;杯酒余温,关羽已斩华雄。此乃酒之武功也。”

  无猜缩回了手,放开酒坛,不敢再辩了。

  “先生辞彩斐然,堪称酒之知音了。”

  潜真由衷赞叹。

  醉汉从怀中慢腾腾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青铜杯爵,拿起酒坛缓缓倒入。

  “夫饮酒也者,吟诗作赋,曲水流觞,此文饮也;宾主奉迎,聚宴英豪,此儒饮也;花前月下,浅斟低尝,此雅饮也;循序相饮,位列幼长,此礼饮也;玉盘珍馐,醉意浓浓,此酣饮也;讲令划拳,鲸吞海量,此畅饮也。”

  言毕,放下酒坛,端起酒爵深吸起来。

  只见他喉头上下不断,足饮了一刻钟。

  无猜嫩指敲敲酒坛,发现里面空空如也。

  惊疑地盯着他手中青铜锈爵。

  “你……你这是什么饮?”

  醉汉打个酒嗝,长出一口气。

  “牛饮!”

  无猜噗嗤一下,笑了起来。

  “任你巧舌如簧,还是脱不了酒鬼本来面目!况且说了半天,也没说到为什么要酒醒。”

  “酒与人同,有贤愚不肖。饮酒自也当如育人,因才施用。多年窖藏,如人隐于深山,腹有诗书,酒韵醇厚。然不接世务,难免迂腐而有沉沉死气。醒也者,便是使之散去死涩之气,这样才更加纯厚。”

  “那……”无猜与潜真对视一眼,眼珠一转,试探问道,“你这酒杯是什么门道?”

  “这摊主饱经风霜,但难能可贵的是,仍不失一颗不平之心。经他手而成之酒,无不饱含愤世之意。此爵名荐血,能纳天下不平之愤。他这丁点悲愤,不到此爵万一啊!”

  说着,他又长饮一阵。

  而后咳嗽起来,眼泪自眼角不住涌出。

  “如此愤意,烈而不醇!不痛快!不痛快!”

  潜真忽然抬头四顾,发现旁桌兵士、食客摊主俱都各忙各的,似乎对醉汉的高谈阔论,以及一杯装尽一坛酒的事毫无察觉。

  到了这里,他已然明白遇到高人,只是不知为何,对这醉汉,竟一点敌意都生不出来。

  “先生是神仙中人吧?只是适才先生言语中的诸多文人武士,我怎么一个都没听过?”

  醉汉蓦地伸手,压向潜真头顶。

  无猜和潜真俱都一惊,却发现根本躲不开。

  只是那只手仅轻轻揉了揉他脑袋,便收了回去。

  “小娃娃能知道些什么?你们这阐洲偏僻之地,怎么会听过中土神州的风流人物?”

  “中土神州?”潜真试探问,“原来我们这里是九洲的阐洲啊!那宁洲和澜洲离这里多远呢?”

  “宁洲……”

  醉汉举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,喃喃一声,而后直接趴倒桌上睡了过去。

  周围嘈杂人声忽地如实质般压拢而来。

  潜真和无猜同时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。

  这人应该没有什么恶意。

  如此神通,动动手便将两人碾死了。

  旁桌的士兵饮酒正酣,其他军士也散开很远。

  两人互换眼色,准备起身离开。

  无猜面色猛地一变,向潜真连连摆手。

  “没想到你随峰城的巡城卫竟是这样德行!”

  苏蓉冷嘲热讽的语气自一旁传来。

  距潜真和无猜不到五十步。

  原本喝得兴高采烈的兵士一拍桌子,站了起来。

  “巡城卫是什么样子,轮不到你来插嘴!”

  

  

第四十二章 遭埋伏长街对峙,识封印潜真颓唐 

 有些醉了的兵士踉跄走前两步,伸出指头快要点在苏蓉脸上。

  沈清铁青着脸将她护在身后,一跺脚,那兵士便当啷倒地。

  “莫非以为我下晁武人好哄骗不成?哼,素闻清宁观治下乃首善之地,治安严格。不想今日一见,却大失所望。”

  他环顾四周,提高声音。

  “城中已然为奸徒混入,我等好心告知,却不想你等阳奉阴违,混到夜市喝酒。如此军容,如全城百姓安危何?”

  这时兵士们都聚到此处,听他这么一说,觉得理亏不再做声。

  但不少喝了酒的兵士仍梗着脖子,手按剑柄。

  一人怒吼道:“我巡城卫怎么样,城主可以骂,长官可以骂,但还轮不到你这草莽数落!”

  沈清眼角一抽,伸手握住了斜插肩后的长条包袱。

  围观人群顿时后退一大截。

  摊主急得不住跺脚,却不敢说一句话。

  苏蓉也神色紧张起来,抱住沈清胳膊,对他连连摇头。

  “呛都”齐响,兵士们齐齐抽出几分长剑。

  剑身映着灯光,散出一片星火。

  寂静倏地降临到这个原本喧腾的闹市。

  离得最近的潜真和无猜如坐针毡,却连一根指头都不敢动。

  生怕一个小动作就打破了寂静。

  然而,终究还是有人动了起来。

  不是沈清,也不是兵士。

  而是夜市外围的人群,开始移动,分出了一条通路。

  头戴兜鍪的银甲军士走了过来,却一眼都没看沈苏夫妇。

  沈清额角青筋隐现,后槽牙所在的脸部鼓起。

  但还是松开了握着布条的手。

  “城主府传令,西城所有巡城卫即刻赶往高囹坊,不得有误!”

  兵士们肃然而立,收剑入鞘,列起队伍。

  排在前面的那个被称为赵大哥的兵士嬉皮笑脸地问军士:“贾什长,这是出了什么事?这么急?”

  兜鍪军士瞪他一眼,小声回了一句,在场没几个人听得清。

  他转过身,挥手向前,带队离开。

  “哎?不管妖族细作了?”

  苏蓉伸手想拦,却被沈清按下。

  甲兵们离开坊市的时候,潜真分明看到沈清肩膀放松下来。

  不由心中暗笑,原来适才是装模作样。

  沈苏夫妇两耳语片刻,之后从另一侧离开了坊市。

  坊市之外的一条街上。

  潜真和无猜快步走着。

  “喔——”

  无猜长长出口气。

  “紧张死了!这些穿盔甲的看着就难打。潜真,咱们还要不要跟上去?”

  她伸掌在细颈上横了横。

  潜真皱着眉头,双指捻动衣袂。

  “那军士说,城西高囹坊出了传染极强的怪病,这些军士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再巡逻了。这倒是个机会。不过,毕竟是城中,难保他们不会惊动其它地方的巡城卫。”

  “从他们在酒馆中的态度看,似乎是想杀了我们独吞所谓的宝物啊!”

  潜真顿住脚步,抬头斜望阴沉的夜空。

  “阴云密遮月,夜雨好杀人!”

  话音甫落,他们周围的地面就腾起了一层细细的灰尘。

  如投石入水,尘埃一圈一圈地腾起,环绕两人。

  不一会,他们便目不视物,置身尘雾之中。

  “小兄弟这句话,可说到沈某心里了!”

  沈清的声音自尘雾外传来,不辩方向。

  无猜双手玉指微伸,抬至胸前,欲要施气镇下尘雾。

  潜真却对她摇摇头,制止了她的动作,高声道:“阁下在夜市早就认出了我们?”

  “不错。”

  “阁下故意与巡城卫起冲突,是为了让我们掉以轻心?”

  “不错。”

  潜真冷笑一声。

  “阁下好算计。”

  “哼!清哥的算计又岂是你们两个娃娃能看透的?这次夜市的冲突,不出三日,便会传到来往的下晁豪侠耳中。届时我无极剑侣不惧强军,不屈于清宁之声名必更盛。”

  “蓉妹,何必对他们说这些?”

  “将死之人而已,不说出你的好计谋,人家心里不舒服!”

  无猜呵呵呵笑起来。

  沈清声音响起:“何故发笑?”

  “城前诬陷好人为妖族细作,且不舍得交予城主,不是生怕清宁观不知道你们拍的这一记马屁么?怎么刚才在夜市数落了几个兵卒,就成了不屈于清宁观了?”

  说着,无猜又笑了起来。

  “太好笑了吧你们?这不正是跳梁小丑的行径么?”

  “你!臭妮子,我夫妇倒要看看,你们有没有三分好事之人吹捧的本事!”

  苏蓉厉声怒叱。

  “在那里!”

  无猜低声,指向一侧。

  天际闪过第一道闪电。

  雷声霹雳,四野皆震。

  长街上一亮而灭。

  尘埃落地。

  四道身影交错,又分散。

  沈清苏蓉背上长条布包已握在手中,交叉斜指地面。

  潜真双手剑指,隐于袖中。

  无猜举起双掌,缓缓下压。

  四人面上皆有惊色,目光聚焦于地面一道细细深痕。

  那是由潜真剑指划出。

  沈苏二人惊于细痕深直而不散,潜真无猜则惊于两人竟能躲开这出其不意的一击。

  “狡猾的小鬼!原来适才一直在听声辩位!”

  苏蓉咬牙切齿。

  潜真不答,前迈一步。

  紧盯着沈清。

  适才交手,他隐约感觉到了这人并非泛泛之辈。

  沈清脚尖拈地,也紧盯着潜真的袖口。

  地上尘埃石子再次晃动,微微起浮。

  四人双方皆凝神静守,蓄雷霆一击之势。

  一声不合时宜的哈欠,却打破了对峙氛围。

  “你们还打不打?”

  四人惊觉,一齐向街侧的屋顶望去。

  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蹲伏在那,仿佛一直就在,又像是凭空出现。

  他身影一晃,轰然砸地。

  原本晃动起浮的尘埃土石纷纷落下,再无半点动静。

  沈清闷哼一声,噔噔噔直退十数步,才止了下来。

  那人张开双臂,搂住潜真和无猜肩膀。

  “这是我的外甥和外甥女,你们还打么?”

  沈清面上白而转红,红而转青,流转不停,哪还有余力回答。

  苏蓉惊慌失措,扶着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。

  潜真和无猜这时也满身冷汗。

  适才这人一眨眼便落到身后,被他搂住肩膀的时候,竟连全身血液都仿佛被逼停。

  所幸他似乎也留着手,瞬间便撤去了压制。

  两人通过声音已经认出了此人正是酱肉摊中的醉汉。

  “你……你怎么能放他们走?”

  无猜急道。

  醉汉晃晃脑袋,将遮住眼睛的头发甩开。

  “得饶人处且饶人,这是江湖至理,两个小娃娃要牢记!”

  “哼!”

  无猜气得一跺脚,甩开了他胳膊。

  “无猜,先生能够出手相助,还自承与我们有关系,这份恩情就已经很大了。之后的路,终究还是要自己应对的。”

  潜真搂住她肩膀,柔声安抚。

  此人实在太强,且举止难测,目的不明,他生怕无猜惹恼了他。

  醉汉眨眨眼睛,打量几下潜真,不住点头。

  “小小年纪,便有此等心性。不错,不错。”

  他眉头一皱,出手如电,五指印在潜真腹部丹田处。

  指尖甫一触及,潜真腹上便隐约闪起七点紫芒。

  他连忙缩手,五指指尖却已冒出焦烟。

  “好霸道的封印啊!”

  这一切都不过眨眼,潜真根本来不及反应。

  此时听到这话,心里却咯噔一下,如沉水底。

  身体并无任何不妥,他明白醉汉没有歹意,所说属实。

  “封印?我……我身上有封……印?”

  话音颤抖,他隐约猜测,无法运使下丹田,无法在下丹田凝练气海,皆是由于封印。

  醉汉惋惜一叹,看着地面上那道深痕。

  “之前拿到那张拓印的阳气符时,我是不大相信这小小的阐洲会出现一个符道天才的。但看到你以区区一普通金气符,就能切出如此凝练的深痕,我才相信那些道士并无夸大之处。”

  潜真攥紧手中的金气符,感受着其上传来的细细灵气,脑中却有些木然。

  “你下丹田被封,仅凭初入气感境就能使用如此精纯的符箓,可想原本天资是何等之高了。可惜,可惜啊!不知是何人如此狠毒,想要断你仙道!”

  “难道……难道,就真的没办法解开了么?”

  潜真语气前所未有的颓然,喉咙干涩,如吞草芥。

  无猜温柔地搂住他胳膊,轻轻抚着他背脊。

  醉汉摇摇头,天雷一闪,映出他亮晶晶的眼睛。

  “这封印霸道,外力难破。你之前机缘巧合之下已解开一分,不过我猜那必定是在性命危亡之时,”他看一眼无猜,发现她有些慌张地低下头,“如无莫大机缘,恐怕早已命丧黄泉。所以,唉!”

  天际又一声霹雳,直接炸在潜真心里。

  夜雨瞬间铺张满天地。

  四下一片灰蒙蒙水雾。

  潜真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,满脑子里只有“断你仙道”四字不断回荡。

  大雨浇身,无猜瑟缩着抱紧他几分,仍不住抚着他后背。

  “痴儿!”

  一声暴喝,尤胜雷霆。

  潜真心神为之所夺,不由抬头望去。

  只见雨幕中,醉汉须发湿成缕缕,双目却亮若星辰。

  “刚才还赞你心性甚好,怎么一受打击便如此不堪?不走仙途,便不能建功立业了?天下间昙花一现的大好男儿多得是,胜过了那些活了千百岁的缩头乌龟不知多少!”

  他一把揪住潜真领口,将他提起。

  无猜急了,想要拉开他胳膊,被一把推开。

  “我来问你,你如今带着妹子深入险境,举目皆敌,这时心神失守心灰意冷,是要害死你妹子吗?”

  潜真一震,眼神渐渐清明,心中颓唐之余,一阵后怕。

  “不……不能!多谢先生喝醒我!”

  

第四十三章 求醉汉无猜先行,沐雷劫潜真后醒 

 醉汉微笑点头,这才将他放下,还抻了抻他微皱的领口。

  “孺子可教也!不过是下丹田封印而已,修行又不是只此一途。人身窍穴多矣。无非是多耗费些精力与时光罢了。”

  潜真眼睛一亮,激动之下,不顾地上泥水飞溅,纳头便拜。

  “先生教我!”

  醉汉却一把握住他胳膊,将他拦下。

  伸展大手,亮出一张皱纸,上书“夜市后街,速来”几字。

  “小家伙。真的想带着妹子寻死不成?一会若是被群起而攻,我恐怕也保不住你们,总不能因为喝你一坛酒而屠城吧?”

  潜真看着那张渐渐为雨水打散的纸条,惊疑问道:“这是?”

  “这是方才那夫妇与你们对峙时暗中以尘土送出的字条,被我压下了。不过,不见得就只有这一张。”

  “啊?那你刚才还放他们?”

  无猜抹把脸上雨水,气呼呼地质问醉汉。

  醉汉哈哈一笑。

  “若是不放他们,二人拼死一搏,也有可能惊动全城。”他一指远处最高的一栋塔楼,雨幕瓢泼却仍遮不住那高耸挺拔的尖刺,“我倒是不怕,你们不怕呐?那楼是此城枢纽,有监视追踪之效。”

  “这……”无猜咬咬嘴唇,跺脚道,“那怎么办?说来就来了!哼,大不了拼了!”

  “哈哈哈,小丫头烈性!不错!”

  醉汉甩甩湿透的长发,索性揪下上衣,任雨水浇透上身。

  “天降大雨,可沐浴,可凉身,可安然高卧,静听云中浪潮;地发惊雷,可清耳,可砺心,可洒然长啸,骤惊天上仙人!”

  “事已至此,惊惧无益。先生,晚辈求您一事。”

  潜真此时已恢复镇定。

  醉汉饶有兴味地看着他,等他说话。

  “一会还请先生救下无猜。”

  “不!要死一起死!”

  而后眼泪突然决堤,扑在潜真身上,死死抱住他胳膊。

  “乖,听话。”

  “不!”

  无猜不住摇头。

  “这次我不听!我不听!”

  醉汉既未答应也未拒绝,反而问了潜真一句。

  “为何不求我连你一块救?你求我连你一起救,兴许能说动我为助你而屠城。”

  潜真却坚定地摇了摇头。

  “我潜真并非什么圣人君子,但却也有感恩自强之心。如若是我有先生这般本事,自保无奈之下而屠城灭国,也并非做不得。只是如今我力量低微,自己无能,不能让先生因一小我而灭杀众多无怨无仇之人。况且一人做事一人当,带无猜犯险已是大错,只求您能救她一命,我或死或擒,皆是咎由自取!”

  言及于此,一阵悲慨涌上心头。

  既后悔自己适才冒进,想要斩杀那对夫妇,又恨苍天不公。

  他搂住无猜,凝望瓢泼夜雨的黑天,额角青筋暴起。

  我潜真何辜?

  沦落得举目皆敌,天怒人怨?

  醉汉缓缓点头。

  “如此,便依你。”

  四方街巷传来脚踏泥水的声响,比瓦上雨点还要密集些许,人不在少数。

  醉汉一手按住无猜肩膀,拔地而起,于远处屋顶几个起落,消失不见。

  潜真缓缓站直,手中准备好符箓,独自一人硬抗天地大雨以及雨中的无数敌手。

  他知道,这次无论什么符箓都无法脱离险境了。

  城池太大,他太渺小。

  不管逃过几次,终究会被耗死。

  死便死吧。

  无猜没事就好。

  姨,不管你对我是何居心,我终究没负了诺言。

  这一刻,他忽然便晋入了空明之境。

  神识与身体五感剥离开来,达到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境地。

  天地间的灵气更加明显起来。

  一瞬间,他神识不再局限于身体,而是罩在了方圆数十丈的空间。

  这方圆的灵气皆与其化为一体。

  雨滴、脚步踏入积水飞溅的泥点、檐瓦涌水声、兵刃的森冷,一切都仿若发生在潜真身体之上。

  第一个敌人挥舞着长刀劈开雨幕,转过巷口,踏入长街水潦。

  溅起的泥水与雨水相击,绽出朵朵水花。

  潜真的神识再次回到身体,却感到胸膛中烧如火焚。

  “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?”

  耳边响起醉汉的声音,震如闷雷。

  随后他感到一只大手抓住肩膀,天旋地转。

  眼前雨幕纵横四飞,扭曲起来。

  全身血液也跟着在血管中横冲直撞,加之胸膛如焚,更是苦不堪言。

  “咦?刚刚这里明明有个人影,怎么忽然不见了?”

  扛着长刀的人冲到潜真所在,雨幕中茫然四顾。

 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了长街,都有些茫然。

  “各位英雄,那两个符道妖人就在这里!”

  沈清由苏蓉扶着,慢慢走过来。

  不见潜真无猜踪影,不由一怔。

  “这……不可能啊,明明在他们身上沾了追踪用的尘土。没有移动啊!难道……那人竟如此神通?”

  想到这里,他大雨之中,犹自出了一身冷汗。惊疑中闭目凝神,却再无所觉。

  冒雨而来的众人纷纷指天骂地,虽不好意思翻脸,却盯着沈苏夫妇,面目不善。

  远方天空一道极粗壮的弯弧闪电撕裂厚重乌云。

  天地一亮。

  雷鸣如横亘天地的巨兽怒吼,将整个城池都撼得振动不已。

  又一道极粗壮的蓝色弯弧闪电蔓延而出,与第一道交错形成一个不完美的半圆。

  天地更加明亮,城池和雨幕都染了一层妖异的蓝。

  两道闪电弯弧竟不消失,反而不断涌动着细小的电流枝杈揪扯着周边翻卷的黑云。

  第三道电弧出现,震地动天的轰鸣声中,与前两道弯弧交错,构成了一个圆。

  扭曲的,仿佛烫在漫天黑云身上的烙癍。

  众人尽皆东望,似将浇在身上的大雨浑然忘却。

  没有人见过这种异象,神色间都是怔然痴惧。

  只是下一刻,痴惧就由怔然变做了无比的惊撼。

  不少人开始退却逃跑。

  “灭世了!”

  不知谁呐了声喊。

  雨中人影乱糟糟散开,朝着圆形雷弧的相反方向奔逃。

  那蓝色雷环电流四溢,如无数暴起的细小血管网络,在乌云中延伸很远。

  雷声如龙咆,不断于半空轰响。

  蓝光一盛,由环身陡然倾泄而下一片蓝色电网。

  顶端远观粗如井口,而后向圆心收紧,到得半空,已收成一条细线。

  四散乱窜的电流枝杈在雨幕中就着茫茫雨滴跳溅瞬移,似乎下一瞬就会闪到远观的人身上。

  城池中心,最高的塔楼上。

  一人身披黑色毛氅,静立于大开的等身窗户前。

  任天风乱卷大雨打在脸上身上。

  远处天空之上的雷环蓝芒映照,他身上的黑毛大氅闪耀的蓝色高光如水般顺滑流动。

  “破境雷劫!破境雷劫!”

  他肩头不住颤抖着,语音激颤。

  “惊雷淬体滴天髓,死骨逢春溢饮香。我儿,我儿有救了!来人!来人!”

  他踉跄转身,磕碰倒了身后的大椅,而后桌上的瓷杯茶器尽皆带倒于地,碎成片片。

  “取……取镇楼玉!”

  潜真此时别无他想,只求速死。

  胸口火焚益盛,冒出缕缕青烟。

  因瞬间被带着跨穿空间而导致全身爆出的血液渐渐凝固,在乱射的细小电弧中呈焦黑之色。

  背心涌来阵阵清凉之意,回护心脉,助他清神。

  那是醉汉贴在其背心的一张符箓。

  除了急喊一句“五心朝天”之外,他只来得及做这一件事。

  自天云之上的雷环倾斜下的电网,如瀑布般全数浇灌在了潜真的身体上。

  那电瀑在半空中并非向圆心收束,而是要精确击中地上的潜真。

  远观如细线,置身其下,却如瀑如洪。

  天地方圆一丈之内,雨幕皆化蒸汽,偌大气团中不时有电弧乱窜。

  光这份气势就足以压得人匍匐于地,更不用说其上无数的电流击灼。

  如万鸟惊鸣,似千鼠嘶啮。

  地面上,以潜真为心,也邢成了一圈黄色雷环,亦是尽数灌入他体内。

  潜真一个毛孔都动不了。

  这如暴雨洪流的黄蓝电弧,每一道都越过骨肉直直击打入了骨髓之中。

  仿若万亿钢针在骨髓中搅刺游动,又似无数蚁虫一齐敲骨吸髓。

  此刻他多么希望能够立刻就死,哪怕失去意识也好。

  可是后背的符箓总在堪堪昏迷之时就增大清凉之气的输入。

  潜真要疯了。

  这已经不能用痛来形容,生吞活剥都不及这深入骨髓。

  仿佛经过了无尽的岁月,又似乎只过了一瞬。

  地面的黄色雷环渐渐消散,乌云中的蓝色雷环也同时暗淡。

  而后是倾斜和倒灌的蓝黄雷瀑,相向消散。

  如两个急速行动的光点划过直直的轨迹,相撞。

  于潜真胸前,交汇成了一个真正的点。

  成了一滴浓稠的雷髓,指尖大小。

  黄色的内心外裹一层蓝色的电弧。

  这是潜真晕倒前所见的最后景象。

  不知在黑暗的混沌中漂浮了多久。

  潜真感觉到自己好像变成了流动的液体,粘稠的,散发着微微的白光。

  阵阵玫瑰花的香味涌入鼻腔,给人一种不庄重的感觉。

  眼皮很重,他眼珠转动几下,也没能撬开。

  只是身体的感觉清晰起来。

  他知道自己裹在温暖绵软的床被之中。

  除了那意外得到的短暂幼时回忆,这六年来他还从没睡过这么绵这么软的床榻。